继父来自于潭湾周家,那里可以说是贵溪县城的蔬菜基地。因此,相对于石泉金家的农民来说,继父最拿手的农活就是培植芹菜秧。而我小学毕业因不是培养对象已经失学,在三口之家自然是卖芹菜秧的最佳人选。
深秋时节,当芹菜秧长到三四寸高的时候,我便用锄头将秧苗跟薄薄的泥土一同挖起,小心翼翼地放进两个垫有稻草的箩筐和长篮里,不能让泥土松散而脱离芹菜秧的根部。长篮和箩筐装的芹菜秧分量差不多,记得当年每份最多能卖到两毛钱,一般都是整担(四份)卖的,一担差不多可以卖到八毛钱,略少于那时打十分的劳动力一天的工分。
出门时,我将两个长篮分别搁在两个箩筐上,然后拿起一根竹扁担,两头套上箩绳,一肩挑起轻松的担子,怀着进城的愉悦心情,走过十三四里的路程,便来到贵溪城里茨荸弄南端剧院斜对面的街路旁,放下担子,静静地等待买主。每年这时节,那里便是定点卖芹菜秧的临时摊位。每天来这里卖芹菜秧的至少有十多个人,都是城郊的村民,基本上是妇女或待嫁的大姑娘,像我十三四岁的年纪都在学校读书。
俗话说“不怕不识货,就怕货比货”,十几担芹菜秧一字排开放在街道边,秧苗有长有短,有壮有瘦,有青有黄,买主(基本上都是男的)过来一般都会货比三家。我家的芹菜秧不长不短,又粗又壮,青青葱葱的特别惹人喜爱,但买主还是要还价的。临行时,继父交代我:上午卖两毛钱一份,下午则卖一毛五一份,家里还等着卖芹菜秧的钱买油买盐呢。每当买主要压我的价时,我则夸自己的芹菜秧如何如何的好,可这时其他卖芹菜秧的便挑起担子一窝蜂地围上来说:“买阿个(贵溪方言:我的),阿个便宜。”“阿个秧哩长,大得快。”“阿个秧哩栽下去多泼点水就会转青个。”有的甚至利用女子自身的优势动手拉买主,买主往往挡不住她们“温柔”的攻势,腼腆的我则只有再期盼下一个顾客了。
太阳越升越高,气温也随之越来越热,箩筐上两个长篮里的芹菜秧最先失去了生机勃勃的样子,与主人一样无精打采。这样一来,买主看芹菜秧时便多了一份压价的筹码,而我则少了一份“王婆卖瓜,自卖自夸”的底气。我深知,如果再经过中午太阳的“烤验”,下午便更卖不起价了。
后来为了让芹菜秧能较长时间地经受阳光的“烤验”,我于是学乖了,在菜地里挖芹菜秧时便忍痛(肥沃的泥土是农家的心头肉啊)狠心地往深处挖,多带些湿湿的泥土(当年竟然不知道带点水去洒),芹菜秧便能更多时间地保留着青葱本色。但这样一来,肩上的担子变得沉重了许多,路也显得格外漫长,可为了卖个好价钱,人虽然感觉很累,我还是觉得划得来。
长路无轻担啊!我带着烦脑与希望走在那崎岖坎坷的路上,想起晚上我那低矮、阴暗、潮湿的房间里成千上万的蚊子就像合唱团,吵得人心烦躁,伸手随便一抓至少能抓到十几只。我床上百孔千疮的蚊帐哪里抵挡得住这样的千军万马啊!我曾经花了大半天的时间,用旧日历纸沾着米汤粘贴蚊帐四周那不下百个大大小小的破洞,一床蚊帐一半成了纸糊的,因此严重影响了通风,整晚睡在蚊帐里又闷又热,难以入睡,用“煎熬”两个字并不为过。继父说,如果今年的芹菜秧卖得好,明年就给我做新蚊帐。继父的话就在耳边,这时,我感觉肩上的担子似乎轻了些,脚下的步伐便快了许多。
每天卖完芹菜秧,我便将长篮里、箩筐里厚厚的泥土就近倒在垃圾堆旁。同行见我倒出好多的泥土,总是怪里怪气地说着风凉话:“不得了啰,路上就不怕(被担子)压死得哩。”“屋里等米下锅,压死个把哩更好。”而每当这时,我则想象着睡在新蚊帐里那是何等的享受,心里乐滋滋的,风凉话自然成了耳边风。
记得有一天,我早早地来到摊位上,直到过了半上午还没有卖出,进城办事的母亲走到我身边。这时,一个买主看中了我的芹菜秧,正讲价钱时,又遭到一伙同行的围攻。母亲很不高兴地对她们说:“你们怎么可以抢人家的生意呢?买的人又不是傻瓜,低头看货,开口讲价,买卖自由。大家一起围上来,他也只能买一个人的。将心比己,有人想买你的芹菜秧,其他人一起来抢你的生意,你们愿意吗?做生意不能这样!”说得她们一个个不好意思地退回自己的摊位。一担芹菜秧终于卖出去了,母亲跟我说:“以后遇见这样的情况,你就这样说她们。”可当年的我怎敢呵斥那些大人啊,即便说了也镇不住她们的。
四十多年过去了,这些年来几乎再没有见到卖芹菜秧的了。每当在菜市场看到一把把的芹菜,我便会想起年少时卖芹菜秧的情景。
(民盟贵溪支部副主委叶航 二〇一八年五月二十九日星期二)